奶奶家在鄉(xiāng)下一戶不大的房子，門前有棵比我年長的香樟樹，是萬千樟樹里的一棵，但只有這棵樟樹，參與了我過往的生命。再回到那兒，摩挲著老樟樹上那道道劃痕，那是時間的形態(tài)啊，是那道道劃痕為我具體了那點滴的時光……
五歲那年夏，是我在記事后第一次來到奶奶家。伴著吱吱蟬鳴，媽媽松開我的手，任我跌撞地沖向早已候在院前的奶奶，她附身攬過我后彎腰輕松地將我抱起“我們囡囡來啦!”她把我緊緊地摟在懷里，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人將我從她懷中搶走，這感覺就像是擁住她畢生累計的寶藏。許久，她放下我，手卻仍緊緊系住了我，拉著我到到那棵老樟樹前，彎腰拾起樹下的石塊，“奶奶也不能天天見著你，來，就讓這老樹替奶奶記下嘍!”說著，讓我直身站定，拿著石塊依著我的身高，在那老樟樹上留下了一道劃痕……
九歲那年秋，老樟樹和著呼呼的風聲，枝條不斷搖擺，為了留下幾片樟葉努力著。奶奶在門口張望著，望見我小小的身影后，慢慢起身走來迎我，她不再抱得起我，這次她牽過我，攜我走過剩余的一點路，我小小的柔軟的手被奶奶的大手緊緊包住。興許是同我年輕的柔軟進行了對比，奶奶的手竟開始顯得如此干燥與粗糙，就像是從樟樹上飄落的枯葉，失了養(yǎng)料與水分，我好像可以模糊地感受到她掌心的紋路。奶奶又一次帶我來到樹前，“噫!我們囡囡又長高哩，瞧瞧，年輕就是好啊，奶奶想長高都沒辦法啦!”“噠噠……”奶奶用石塊劃著，靠近了看，奶奶的鬢邊竟攀上了幾縷銀發(fā)，又一道劃痕，我在長大，奶奶，在變老。
等到下次回家，是在我十三歲那年的冬天。與以往不同的是，奶奶這次躲在了家里，她變得害怕寒冷。不變的確是見到我之后的欣喜若狂，這個冬天，她穿的蠻多，蹣跚且臃腫地走向我，遞過一杯熱水，這次，換我攙著她，就著朦朧的水汽，我站在院里看著那光禿的樟樹，天空竟飄起了幾片雪花。我轉(zhuǎn)而來到檐下，靜靜地觀望著，雪下得大了，扎實地鋪滿了樟樹光溜的枝條，奶奶急步趕去將年貨收回屋內(nèi)，大概是雪吧，與奶奶的白發(fā)交織在了一起，就像是在霎那間花白了她的頭發(fā)。雪小了，奶奶呼我出去，“嘿，看看我們囡囡又長高了多少!”因為靠得近，就見她一笑，便滿臉褶，幸福確是洋溢在她每一道深深淺淺的皺紋里，而鬢角的頭發(fā)已全白了，“噠噠”這樟樹上刻下又一道痕跡。
十五歲的春天，我回到奶奶家，和煦的春風沒能使她脫去厚重的衣裳，即使是鮮艷的顏色，也沒能為她蒼老的容顏添上幾分青春。到家，她便坐在長凳上，一件件地向我復述著我童年的往事，那樣子，如數(shù)家珍。這次我獨自來到老樟樹下，它在春的滋潤下展出新的枝條，長出了新鮮的嫩葉，為這有些老態(tài)龍鐘的屋子添了一股新鮮的血液，我輕輕摩挲著老樟樹上的道道劃痕，原來，它們也在我不經(jīng)意間變換著位置，它們也在“長高”啊!它們使我猛然意識到了時間，以及它早在悄悄流逝，這道道劃痕向我清晰地勾勒出了時間的形態(tài)。這次，換我執(zhí)起石塊，在樹上留下了有一道痕跡……
（指導老師 李理）
